
⽬前,我国各地传统刑事案件⼤幅下降,但电信诈骗等⽹络犯罪发案率居⾼不下,屡禁不绝、屡骗屡成、屡骗屡新,危害巨⼤。
记者调研发现,电信诈骗、⽹络赌博等⽹络犯罪已经实现全链条“产业化”,上下游的各个环节均有专业“⿊灰产业”商家提供服务。这些商家并不直接参与犯罪,但为⽹络犯
罪提供难以估量的帮助,导致⽹络犯罪门槛、成本极低,犯罪分⼦只需“购买服务”,就可以“傻⽠式”操作。
调研还发现,电信诈骗、⽹络赌博等⽹络犯罪团伙所需的服务器搭建、假⾝份信息、受害者信息、洗钱甚⾄诈骗“剧本”均有专业“⿊灰产业”商家提供,专业团队渗透到犯罪活动的每个细微环节。
公安部10⽉公布的数据显⽰,今年以来,全国共破获电信⽹络诈骗案件15.5万起,抓获嫌疑⼈14.5万名;累计封堵涉诈域名⽹址21万个,拦截处置诈骗电话5100万余次、诈骗短信6.3亿余条,成功⽌付冻结涉案资⾦1000余亿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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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信诈骗全链条“产业化”
太原市公安局杏花岭分局反诈专班民警马天伟、赵忠义等介绍,⽬前有专门的软件公司和技术⼈员为⽹络犯罪所需的⽹站、平台、APP等提供搭建等技术⽀持⼯作,价格并不⾼。“诈骗分⼦”直接购买、使⽤即可。
⼿法⼀:专业“软件商”提供“搭建平台”等技术服务
湖南省娄底市的⽂某强,在2019年6⽉纠集了16名⽂化⽔平不⾼的“90后”组成⼀个“杀猪盘”电信诈骗团伙,这个团伙成员以亲戚、朋友为纽带,聚在⼀起。他们⽆任何特长,⽂化程度也不⾼,通过购买各犯罪各环节的“服务”后,迅速实现了犯罪获利。在今年5⽉底⾄7⽉的两个⽉时间内诈骗“三盘”,获利200多万元,⽽其全部投⼊不过三五万元。
“⽂某强案”中,“⽼板”⽂某强安排“操盘⼿”通过境外加密聊天⼯具联系到软件公司,以每个5000元的价格开发出“⼴州新彩”等3个APP。
随后,诈骗团伙“操盘⼿”接管APP并进⾏后台操作,如修改资⾦额,封盘(关闭)等。“做这种东西技术难度不⼤,⾥⾯的许多功能都是假的。三个APP内部功能也完全⼀样,只不过是改了个名字,换了个‘马甲’。”马天伟说。
太原市公安局万柏林分局破获的⼀起团伙藏⾝迪拜进⾏“⽐特币投资”诈骗的案件中,涉案投资平台⽹站和APP制作⽅为上海的⼀家科技公司,该公司除了给这个犯罪团伙提供技术⽀持外,还向不特定群体出售服务。⽽深圳⼀家云计算公司则向该诈骗团伙提供云加速、云防护等科技服务。
⼿法⼆:“作案⼯具”买卖有“成熟市场”
⽂某强组建团伙后,从其他团伙购买了数⼗部安装有微信、流量卡的⼿机。民警介绍,微信对新开账户的管控⼒度逐渐加⼤,新注册的微信号发布敏感信息等容易被封号,于是专门的“养号”团伙就针对性地出现了,即提供活跃了⼀段时间的⽼微信号供诈骗团伙使⽤。
“时间特别短,直接拿来就⽤,⼿机⾥⾯有数据流量卡,有登录好的、已经设置好的微信号,傻⽠式操作。⼿机⼀般都是智能⼿机,⼀般都是国产品牌,五六百块钱⼀个。”马天伟说。
警⽅介绍,在⼀些地⽅,已经有了专门的成熟“⼿机市场”,专卖这种⼿机,以及电话卡、流量卡等。
⼿法三:甚⾄有专门培育“诈骗对象”的“菜商”
准备⼯作完成后,⽂某强团伙开始蓄谋作案。警⽅介绍,诈骗团伙作案时间很短,如⽂某强团伙的许多⼈都是“⽼⼿”,并不需要长时间培训。少数⼈简单培训⼀下就可以“上岗”。
“刚开始⽂某强团伙会在QQ贴吧、股票投资群物⾊想要投资的⼈,单对单跟他们进⾏沟通,说掌握⼀个平台,收益率好,然后把他拉进预先设置好的微信群⾥,逐步开始‘养’。”专案民警说。
将前期寻找到的“潜在”受害者拉⼊微信群之后,2020年5⽉底⾄7⽉间,⽂某强团伙开始在湖南株洲、江西等异地,短期租赁房屋,准备“杀盘”。这期间,犯罪分⼦聚集在⼀起,集中⽣活,不准使⽤⽣活⼿机,每⼈操纵⼀些“诈骗⼿机”,分⼯作案。
在微信群⾥,犯罪分⼦扮演不同的“⾓⾊”,甚⾄⼀⼈分饰多个“⾓⾊”。除了客服外,还有公务员、教师等不同的投资者,他们还会塑造很懂股票投资的专业⼈⼠,称之为“⽼师”。⽼师定期在群⾥讲课,发布⼀些⾼回报⾼收益的股票种类,让⼈感觉到他很厉害。
民警介绍,这个微信群中⼀般会有四五⼗⼈,多的时候⾼达⼋九⼗⼈,但是基本上受害者只有⼗多⼈,其他都是犯罪分⼦冒充。太原市公安局杏花岭分局去年破获的⼀起类似案件中,⼀个微信群⾥有40⼈,只有1⼈是受害⼈,其他39⼈都是由六七名犯罪分⼦操作不同的微信号冒充。这39个⼈中,有冒充的教师、公务员等⾓⾊,每天他们会发符合相应⾝份的朋友圈,骗取受害⼈信任。
在“养”的过程中,犯罪分⼦通过冒充的⾝份开始诱导受害者进⾏⼩额投资,起初他们会按照⼀定⽐例,5%到10%不等,如⽂某强团伙按照投资5%的⽐例进⾏回报,即投⼊100元,给受害⼈返回105元。慢慢地,受害⼈越来越多,投资的数额也越来越⼤。
总投资额到了四五⼗万或者⼋九⼗万的时候,数额⼤概到了或者时间⼤概到了,他们就会把软件关掉,迅速“封盘”,当天把作案⼿机直接扔到河⾥或者其他地⽅,马上离开当地。这便完成了“杀⼀个盘”。随后换地⽅,换APP“马甲”重新“开盘”。就这样,⽂某强在短短两个⽉时间内连开三盘,获利200多万元。
民警介绍,“培养”诈骗对象的犯罪过程,也在逐步精细化,为了规避风险,他们将⼀个阶段分成了“吸”“养”“骗”等不同阶段。不同于⽂某强团伙⾃⼰“养”诈骗对象,
有的诈骗团伙可直接获得“半成品”诈骗对象,“封盘”诈骗收割即可。
太原警⽅近期从东北抓获⼀个“吸粉”团伙,该团伙即是专门为下游环节进⾏“吸粉”,他们接收到“养号”团伙发来指定的群⼆维码之后,团伙成员冒充证券公司利⽤购买来的股民信息,单对单联系,将⼀个股民拉⼊指定聊天群24或48⼩时后,这名成员获得佣⾦13元,超过10个⼈头后每拉⼀个⼈获得佣⾦25元,成员每拉⼀⼈⼊群,该团伙⽼板
获佣⾦七⼋⼗元。拉⼊群之后,“吸粉”团伙就不管了,由下游团伙对这些“准诈骗对象”进⾏下⼀步“套路”。
⼿法四:“跑分平台”“⽔房”“地下钱庄”等提供洗钱服务
诈骗团伙不直接进⾏资⾦结算,⽽是通过专门的“跑分平台”“⽔房”等团伙以挣取佣⾦的⽅式,将钱洗⽩,转给诈骗团伙。
太原市公安局反诈中⼼负责⼈张虹说,⽹络犯罪“洗钱”也经历了⼏个阶段:起初为银⾏卡取现模式,在银⾏卡多级流转后,雇佣“车⼿”将钱取出来。现在则多通过第三⽅、第四⽅甚⾄第五⽅平台等进⾏流转,即钱⼊卡之后迅速转账,然后以购物、购买基⾦、股票等⽅式,进⼊资⾦池,或者通过对公账户,以企业交易的⽅式进⾏资⾦流转。
民警说,洗钱团伙通过多张银⾏卡互相转,⼀级卡转到⼆级卡,⼆级卡再转到三级卡,转到七⼋级的时候,有些会购买股票基⾦,或者伪装成商户转账。“经过⼏个层级以后,钱有可能充到境外赌博⽹站,或者是购买基⾦、股票等。这样钱就进了⼤资⾦池⼦⾥,再出来的时候,就分不清楚哪⼀笔钱是诈骗款,相当于洗⽩了。”
⽂某强团伙与上下游“服务商”交易往来全部以“电⼦加油卡”作为⽀付⼿段,1000元额度⼀张的加油卡,将条码拍下来发过去即完成了交易,搭建⼀个APP只需要5张卡。
⼭西警⽅侦破的罗某勇“跑分洗钱”案中,罗某勇将⾃⼰团伙的⽀付宝账户⼆维码挂到境外赌博⽹站,赌资全部进⼊罗某勇团伙⽀付宝中,该团伙收账转账“洗钱”,最后通过中间⼈,将钱转⼊赌博⽹站指定⽤户,完成“跑分”。仅2018年3⽉的5天时间内,该团伙5⼈“跑分”600多万元,佣⾦约为8%到12%。
⼿法五:虚假⾝份信息和受害者数据找“卡商”
⽆论是诈骗团伙,洗钱团伙还是提供作案⼯具、诈骗对象的“菜商”,他们使⽤的均是假⾝份信息,这部分“服务”提供者被称为“卡商”。他们寻找相应的⼈购买⾝份信息
“四件套”或者对公账户“⼋件套”。
“四件套”为⾝份证、银⾏卡、⼿机卡和银⾏U盾,每套第⼀⼿价格约500元到1000元,流转到诈骗使⽤者⼿中每套可达七⼋千元。“⼋件套”则包括营业执照、印章、对公账户、U盾等。第⼀级价格为每套1500元到2000元,到使⽤者⼿中每套⾼达上万元。
⼭西晋城25岁男⼦王某杰在今年3⽉,组成团伙,以本⼈或他⼈名义⼤量注册公司办理营业执照,注册对公账户。同时也通过微信群在⽹上收购银⾏公私账户,通过⽹络和物流寄递⽅式卖给境外诈骗和赌博团伙。王某杰甚⾄亲⾃偷渡境外指挥,以每个对公账户10000元⾄18000元的价格贩卖给境外的犯罪分⼦。
⼿法六:部分新技术成为犯罪“⿊科技”
随着⽹络技术更新,⼀些不法之徒也不断使⽤新技术、新应⽤来逃避警⽅打击,⽐如Goip⽹络电话就是近年来诈骗分⼦的“新宠”。
⼭西省公安厅打击⽹络电信诈骗犯罪⼯作专班的任鑫峰介绍,Goip设备是⽹络通信的⼀种硬件设备,⽀持⼿机卡接⼊,能将传统电话信号转化为⽹络信号。⼀台设备可供上百张⼿机SIM卡同时运作,还可以远程控制异地的SIM卡和Goip设备拨打电话、收发短信,实现了⼈与SIM卡的分离,达到隐藏⾝份、逃避打击的⽬的。
⼿法七:“犯罪套路”也能购买
⽣活中,各种类型的电信诈骗⼿段和套路层出不穷,却⼜似曾相识。民警介绍,“⿊灰产”中还有专门制作诈骗“剧本”的团队,这些不乏⼼理学、⽂学、侦查学背景的专业⼈⼠,编造“套路贷”“杀猪盘”“冒充公检法”等各种犯罪套路。
“‘杀猪盘’原本是通过冒充谈恋爱等感情⼿段诱使受害者投资或赌博,在⽂某强案中,谈感情的阶段直接省略了,上来就是投资诈骗。”民警说,诈骗套路也在变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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农民⼯、⼤学⽣等沦为诈骗分⼦“⼯具⼈”
⽹络犯罪分⼯的⽇益精细化,导致⼀些农民⼯、⼤学⽣等弱势群体成为犯罪的“⼯具⼈”,沦为犯罪“帮凶”。
有民警表⽰,从近年来破获的案件看,受雇开卡的群体呈现年轻化趋势,辍学的社会闲散⼈员、外出务⼯⼈员、在校学⽣成为主要⽬标。这些群体⽋缺社会经验,爱贪⼩便宜,法律知识淡薄,受利益驱动⾛上违法犯罪道路。
晋中市民郝某某因⼤量出售个⼈信息被抓后,警⽅发现他名下的公司有五六⼗家,分布在全国各地。他交代,⼀些中间⼈会提供机票安排他到各地注册公司,开对公账户。
今年8⽉,郑州警⽅公布⼀批230⼈买卖账户、冒名开户的⼈员信息,其中“90后”占⽐超过⼀半;温州警⽅同⽉公布的⼀批涉嫌买卖银⾏账户、冒名开户的160名⼈员名单中,“00后”占⽐⼀成多,“90后”82⼈占⽐约⼀半。
除出租和出售银⾏卡、账户等信息外,警⽅介绍,⽬前⼤学⽣向犯罪分⼦出售或出租微信号现象愈发普遍,⽤过1年的微信号⼀⼿出售价格约180元,三年以上的则达到500元。
在这种畸形的犯罪链条中,也不乏“⿊吃⿊”的现象存在。郝某某在⼿头紧张时,会将⾃⼰名下出售或出租的银⾏卡进⾏挂失,偶尔也能截住部分往来资⾦。北京市东城区检察院公诉的⼀起电信⽹络诈骗“⿊吃⿊”案中,嫌疑⼈假意卖卡,将售出的银⾏卡挂失补办,截住的诈骗款由此被据为⼰有。